荔枝合香（四）
漆萤点了一支香烛，朝荔胭唤道：“过来。”
小郎君好奇地闻了闻，晕晕乎乎的，“女郎，这是什么东西？好香。”
“小沅。”
“嗯？”
“来世，你想要投生成怎样的人？”
“我想做一只小猫，就像女郎养的这只，会有人照顾它，疼爱它，无忧无虑地活在世上。”
“女郎，其实我已经死掉了，对吧。”他迷惘道。
“嗯，你想起来了吗？”
“是的，我想起自己跳进湖里，被困在冰下，找不到方向，女郎，水里好冷。”
“别害怕，已经过去了，七日之后，你离开人间，去黄泉往生吧。”
他蹙着眉心，委屈道：“可是我不想离开您。”
“也许在某一日，我也会离开人间的。”
“到那时我与女郎一起走，不可以吗？冯女郎为何能跟着您？”
“她尚有心愿在人间。”
“可是我也有心愿……”
“小沅，我们只是萍水相逢而已，不要因此牵绊住你的来生。”
“哦。”荔胭失落地低下头，不吭声了，许久才闷闷道：“那这几日，我可以待在您身边吗？”
“可以。”
“女郎，离开之前，我可以侍奉您吗？”
“不可以。”
“哦。”
-
翌日，钟灵一早寻来，荔胭听见敲门声吓了一跳，迅速躲到房间角落，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已经死了，才起身走到女郎身后。
“女郎，昨日那小贼是什么人？”
漆萤淡淡道：“从前我在敦化坊中认识的一个乞儿，冬日天寒，他没有厚衣，昨夜已经被冻死了。”
“啊？这么，这么可怜啊……”
“是的，今日我会送他去城外安葬，你要去吗？”
钟灵眼角微红，觉得惋惜，又实在害怕尸体，讷讷道：“还是不去了吧。”
“好吧，那你回去吧，天寒，记得添些衣物。”
钟灵嘤嘤哭道：“女郎你别吓我……”
她走后，荔胭问：“女郎方才说的人是谁？什么冻死的乞儿？”
“是绮忧，他在数月前，就已经死了。”
“那，明月曲里的人怎么能看见他？”
“绮忧临死前，把身体给了另一个死去的人，他借着绮忧的身体活了下来。”
“原来是这样，怪不得绮忧性子变了好多。”
荔胭怅惘道：“那天我以为能救他的，没想到，我们都没有活下来，女郎，我是不是很笨？”
“刚才的话只是解释给钟灵听的，他并没有死，而是把身体给了你，让你来找我。”
荔胭茫然：“所以昨日我一直在绮忧的身体中？”
“嗯，那具身体还在，我用了一些办法，让他保持在活着的状态，如果你想的话，也可以代替绮忧活下去。”
“我不要，死了就是死了，没什么关系的，我不想鸠占鹊巢。”
“好。”
-
荔胭带着乌圆在院子里玩。
小猫在屋檐与梅树上跳来跳去，蓬松的毛发沾着雪，如裹上糖砂一般，荔胭想帮她拍掉，直到手穿过小猫的身子，才想起来，他已经没有身体了。
他惆怅道：“我总是忘记，自己已经死掉了。”
漆萤不在，枕微飘过来，小声撺掇他道：“你的女郎有很多鬼息，你去求她分你一些，就能为自己凝造一个假的身体，虽然五脏六腑不能像活人一样运转，但勉强能用一用的。”
“假身体？”
“嗯，就像造了一个与你一模一样的傀儡，你住进去，便还是你。”
枕微诱惑他：“这样，你就能留在女郎身边了。”
“我可以触碰到女郎？”
“可以的，不止是触碰，做什么都可以的。”
荔胭垂下头，耳尖水红一片。
枕微无语，“唉呀你想什么呢？我是说有了身体，你就可以照顾她，陪伴她，一直留在她身边了。”
“真的可以吗？”
“当然，这要看你自己的本事。”
“我该怎么做？”
“我哪知道？明月曲里没教过怎么讨好女郎吗？”
“教过的。”荔胭的声音细若蚊呐。
“那你去做好了。”
“女郎不会生气吗？”
“不会，我从没见过她生气。”
傍晚，漆萤从城外回来，荔胭按照枕微的教导，站在檐下黯然垂泪，见女郎走过来，他弱不禁风地扑进她怀里。
漆萤扶正他的身子，“怎么了？”
“女郎，我总是想起自己被困在湖里，找不到方向的时候，上面全都是冰，我快要窒息了，可是一直都出不去，我好难受……”
“什么都看不见，只知道水里好冷，像细针在扎我的骨头，女郎，我害怕……”
漆萤轻声道：“抱歉，我没有早些去接你出来。”
荔胭呆了一瞬，茫然道：“女郎，想过要接我出来吗？”
“嗯，只是我去的太晚了。”
“没关系的，女郎，这不怪您。”他簌簌落泪，几近哽咽，“是我自己太笨，您想过接我出来，我已经很高兴了。”
“再过几日，我会送你离开，也许这一世并不算圆满，但万事万物本就是阴晴圆缺，命途回环，你还会有来生。”
“女郎，如果您见到我的来世，会认出我吗？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他低下头，“那您以后，一定不要忘记我。”
“嗯。”
见小郎君三言两语就被哄骗，枕微把他喊到角落，小声道：“你再多哭一会，漆萤都快心软了，怎么又半途而废了呢？”
荔胭红着眼睛，笑道：“我与女郎终究是有缘无分的，她曾想过要接我出来，这已经够了。”
“那你还真是容易满足。”
“冯女郎又是因何而留在世上？”
枕微抬起头，看着天极绮丽的落霞，想起过往已经模糊了的旧事，轻喃道：“一开始是因为不甘心，后来做鬼做久了，便很少再想起离开。”
三日之后，荔胭离开人间，去往黄泉。
某日傍晚，乌圆后知后觉地发现少了一人，在院子里来回踱步，又跳上房檐，寻找那位郎君的身影。
枕微在下面喊道：“他已经走啦。”
小猫停下脚步，孤零零地坐在屋顶。
“舍不得？你这么喜欢他吗？”
她佯作嗔怒道：“喂，没良心的小东西，我陪了你这么久，若是有一日我也走了，你也会难过吗？”
小猫尾巴拨弄着檐上雪，落在她身后。